郵差陳諾每天要送很多信,平均30公斤的信件裡面有廣告信、帳單、型錄、雜誌、掛號信……以及一兩張他寄的卡片。

所有的信件中,陳諾最喜歡送掛號信,因為陳諾有機會看見收件人是誰。雖然不是每封掛號信都會有人收,但陳諾享受因為一封掛號信,按下某戶人家門鈴之後的種種過程。

掛號信有很多種,有罰單(是違反哪條交通規則呢?)、信用卡(新申請還是掛失補卡呢?)、法院通知書(欠稅未繳嗎?)、雜誌、出版社寄的稿費支票(是詩作、散文、小說還是讀者投書?)……陳諾按下電鈴,便開始在心裡從1數到40,揣想等會可能出現的收件人的樣子。回應電鈴的是男生還是女生?剛在上廁所嗎?還是在睡覺、在做飯?會不會因為太專心而被電鈴聲嚇到?猜得出按門鈴的是郵差嗎?

數到40沒人應,他會再按一次電鈴,這次只數到30。如果仍沒人回應的話,那麼得下次再送。如果已經是第二次送,依規定就得填寫掛號信領取通知。

每次寫通知,陳諾都會有小小遺憾。



沒能看見收件人有點可惜,但這已是常態,工商社會,大家都上班而且很晚回家,大部分收件人都很忙,有些人甚至忙到過了期限,都來不及到郵局領回掛號信。

當然還是有人會收件。有時候陳諾數數還不到40(或者第二次數不到30)就有人透過對講機問:「誰啊?」

陳諾回答:「王小明,掛號信!」

「喔,馬上來!」

對講機一掛上,陳諾又會開始數數。他在心裡盤算數到幾人會下來?是本人嗎?不是的話是誰?用印還是簽名?

每天送掛號信,陳諾就會玩這些遊戲。陳諾喜歡這份工作(當然被狗追除外),可能因為他是個菜鳥的關係,所以每天都可以在工作中發現驚奇。如果他已經送信30年,像南投水里有一個老郵差海伯仔,閉著眼睛都知道把掛號信交給誰,可能不會玩這種遊戲。這種遊戲很好玩,很像人生。

人生就像菜鳥郵差送掛號信,你永遠不知道會遇見什麼樣的收件人。送了半年的信後,陳諾開始每天寫卡片,寄給那些白天收他掛號信,但是看起來不快樂的人。「為什麼這世界上有這麼多不快樂的掛號信收件人?」每次看到收信人板著臉,陳諾不禁好奇。

是為什麼不開心?因為掛號信嗎?憂心家庭經濟嗎?是另一半移情別戀嗎?被老闆刮鬍子嗎?考試不及格嗎?支持的球隊輸球嗎?陳諾態度很好,收件人都會向他道謝,但多數人都沒有表情。陳諾期盼看到他們微笑,微笑是一個掛號收件人能送給郵差最好的禮物,但多數人都笑不出來。

做些什麼可以促進他們微笑呢?



陳諾決定寫卡片給他們,表達關心,說些打氣的話。

每個禮拜四,陳諾會去住家小學附近兼賣文具的書局,挑一些有設計感,價錢12到15塊的卡片,一次買10張,用會員卡打完八五折,總共才100元出頭。

其實,陳諾第一次本來要買40張,但是書店晚班結帳的女店員很漂亮,她長髮、瓜子臉、單眼皮、戴黑邊眼鏡,穿上書店的黑背心制服,看起來很有氣質,陳諾選好卡片走到櫃臺前排隊結帳時,突然覺得花40張卡片的錢,隔一個月才能見女店員一面,不符成本效益,因此改變主意,把30張卡片放回原處只買10張,並決定以後每個禮拜四都來買。

一個禮拜一次剛好,每天來太刻意,超過一個禮拜來又難捱思慕之情。

而且根據《小王子》裡頭狐狸的說法,當你維持固定的卡片採購時段,成為行事曆上一個週期性事件,兩個人之間會超越單純的卡片買賣,建立起一種隱晦、但充滿詩意的「豢養」關係。原來的一道牆將幻化消失成一汪鏡面瀑布,兩人得以穿越水柱,向彼此靠近。同時,這份充滿魔法的抒情性關係,會讓每個平凡不過的禮拜四,變得令人期待。

陳諾想,每個禮拜四晚上,每當書店的電動門叮咚開啟,女店員很可能會心跳加速,以為「10張卡片男」來了,剎那間她的舉措可能會有些窘迫,喊「歡迎光臨」的語調,可能拉高而顯得不自然……(如果狐狸沒有騙人的話)。

 每次買卡片他都這樣遐想,當然,只是遐想。

他是一個害羞、不懂得跟年輕的書店女店員搭訕的郵差。



陳諾就這樣開始買卡片,寫卡片。

白天,當他遇見一位看起來不開心的掛號收件人,他就會記下收件人姓名、地址,晚上回家拿出卡片,開始寫一些鼓勵人心的話。陳諾發展了幾套說法,有適合文藝女青年的;有適合家庭主婦的;有適合無精打采的失業族,像是:

你好,

也許有些事情讓你無法微笑,但你知道,

微笑可以趕走不開心;

微笑的人看起來比較美;

微笑有助於美化市容;

你不覺得每次微笑,就離幸福近一點嗎?

我不認識你,但我祝福你。

想要世界多點微笑的人 敬上

或者:

你好,

我覺得,我們應該試著在不能微笑的時候微笑,

能微笑,代表我們還有力量,即便我們無力阻止排山倒海而來的巨變,我們依然可以微笑。

我不認識你,但我祝福你。

一個相信微笑能打敗一切的人 敬上

他把卡片寫好放進信封,用膠水封好,他不寫寄件人地址,只寫收件人的郵遞區號(這很重要)、地址。至於收件人姓名,為了避免起疑,造成不必要干擾,他捨棄不用改寫成「給住在屋子裡的小姐(或先生、太太、男同學、女同學、老伯伯、老太太……)」,當然,陳諾沒有把握,最後拆開卡片的,是不是他早上看見的收件人。沒有關係吧,至少有人拆開看到卡片了。



陳諾寫好卡片,散步出門把卡片投進郵筒裡面。

他知道,隔天第一班郵務士會收走卡片,送回郵局蓋郵戳,然後依郵遞區號分揀,連同一堆郵件裝入郵袋搭車來到陳諾轄區郵局。郵局會再按投遞區域、街路門牌分揀一次,最後,卡片來到陳諾手上,由陳諾按址投遞給收件人。

這是一個特別的經驗。看到一個不快樂的掛號信收件人,寫張卡片給他,卡片經歷一趟旅行回到手上,再由陳諾親自投遞到信箱……

收到卡片的人會有什麼反應?會覺得卡片肉麻嗎?會斥為無聊,把卡片丟進垃圾桶嗎?猜得出寫卡片的人,是每天幫他們送信的郵差嗎?

陳諾寄出67張卡片之後,第七個星期四,照例來到文具行買10張卡片,結帳的時候,年輕的女店員打破沈默對他說:「有這麼多朋友可以寄卡片,真的很幸福。」

陳諾臉紅了。

他坦白告訴女店員,他不是寄卡片給朋友,他是個郵差,白天送掛號信,常會看到很多不快樂的收件人,他很想幫他們打打氣,所以就寫卡片鼓勵他們多微笑,因為書上說,微笑有益身心健康。

女店員聽完之後,臉色大變,她楞了三秒鐘,突然轉身拿起包包,從包包裡拿出一紙信封:「你是說,像這張卡片嗎?」

不可思議!



陳諾看著卡片,完全嚇壞了,那正是他寫的卡片,他臉紅得像剛喝完一打啤酒。

「原來就是你!」女店員懷著難以置信的驚奇對陳諾說。

是的,是陳諾,這,這是怎麼一回事啊?

陳諾沒有見過女店員收掛號信,他見過她室友,她室友是一個不快樂的掛號信收件人,他照例寫了卡片給她室友。

但是沒想到,陳諾寫給她室友的卡片,陰錯陽差被她收到。當時女店員的父親病危需要動手術,她非常憂心,因為醫生說手術成功的機率不高。因此,當她收到陳諾的卡片,她感到一種既陌生又親切的安慰。

後來父親手術後脫離險境,她很想謝謝那個寫卡片的陌生人,她寫了張卡片,但不知道寄給誰(她用了捐血廣告的文案,在卡片裡寫著:我不認識你,但我謝謝你)。

現在她知道卡片要交給誰了。

第十一個星期四之後,陳諾不再買卡片了。他跟女店員變成男女朋友,女朋友會在星期四幫他用員工價買卡片。

每天,陳諾會告訴她今天遇見什麼樣的掛號收件人,他們會一起想卡片怎麼寫,才能帶給收件人安慰。

 
  這就是卡片超人陳諾的故事,是關於一張卡片,如何把兩個原本陌生的人,變成一對情人。
 關於一張卡片,如何把一個卡片超人,變成兩個卡片超人。

http://www.wretch.cc/blog/blog.php?id=loganhsu&article_id=2027007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kate*paper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3) 人氣()